十二岁那晚，村里涨了洪水，这场大雨来得猝不及防，仅在一天晚上就把干涸的泥田填满，泥沙被水全部冲走，随着冲走的还有那一颗颗刚种下的秧苗，一夜之间，所有的劳作全部白费，全村的粮食都被水给冲走，在我有生之年，第一次闹起了大饥荒，我没吃的，连山坡被泥覆盖的草根都刨遍了，却连和野狗争的那份也吃不够，观音庙里的贡品从以前的三个苹果和一根香蕉变成了如今一根发黑的香蕉，我仍然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被人瞧见了免不了一顿毒打。

女娃的家被水冲垮了一大半，原本破败的栅栏己全部不复存在，茅草屋被风吹得七零八散，路边被水泡烂的稻草摆了一地，等待太阳出来能把那些晒干，女娃孤零零地坐在井边，把玩着一只被水打湿的红布鞋，还有一只不知被冲去了哪里，那是她最珍贵的一双鞋子。

“香蕉，分你一半”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不自觉走近了她。

“谢谢……唔！”

“嘘！

这被人发现了我会被打死的！”

即使现在身边空无一人，我仍是战战兢兢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听到脚步声走近了，我又慌忙从后水沟离开。

女娃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好转，那个家里，除了她这个人以外无一样是宝。

也是那年冬天，家里的男丁采石中途被乱石掩埋，都死了。

我没有时间观念，但每年这个轮回，一旦我发现河水结冰了，我就知道这是新一轮了，这是我有记忆以来到这里的第七年，我拥有了一个家——用草堆成的窝；我有了在意关心的人——一个仅认识不到三年的女娃，周围人的目光虽然依然冷淡，但不再对我进行咒骂，也不再叫我“贱种”，我是否真的摆脱了这个身份？

我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枯草，瘦黄的枝干结了一层的薄冰，我呆呆地望向冻结的湖面，岸边围满了光秃秃的柏树，我隐隐约约瞧见了远处一个黑点在晃动，除此之外，万籁无声，只听耳边积雪簌簌往下堆积，倒塌。

说不冷是骗人的，我全身上下都似乎失去了知觉，我不敢去看我肿胀成一团的手，不敢去想穿着脚下的草鞋就如踩在冰面上一样，更不敢妄想有一根能闪着红光的蜡烛，我不敢多要，一根就足够了，一根就足够温暖了。

冷风吹干了嘴唇，我蹲在大年三十的初雪里，不知蹲了多久……我不觉得孤独，尽管路过的人都这样看待我，那什么又是孤独呢？

大概只有在下暴雨那天我在河上漂了一天一夜也无人记起时有过吧，不想回到那个窝里，雪堆在身上的感觉好热，我开始有点恍惚，我是不是快死了？

“姐姐！

找你好久啦！”

黑暗中有一双温热的手帮我擦干了脸上的雪，我的眼才得以睁开，如果这是梦，那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我找到了红布鞋！

你快看！”

稚嫩的童声在耳边一阵一阵地响起，我不知何时才终于睁开了眼，她依旧是那张笑颜，永远刻在记忆中脸。

漆黑的夜，雪白的雪，和夹在它们当中的一双红布鞋。

我不吭声，仍呆呆地望向这个出乎意料的敲门人，仿佛她敲开的不仅是一扇门，而是我的全世界。

忽然，她笑着蹲下来，从身后拿出和那双红布鞋一样款式的另一双更大的鞋，悄悄地对着我的脚笔画了一下，忽然抬起眼，轻轻用手暖我冻紫的唇：“姐姐，这是我亲手缝的，我想把它送给你姐姐，新年快乐”心脏好疼，像被人掐住了血管，我突然说不出话了，从雪堆中挣扎出来，一把死死抱住了她，哭声震动整个雪原，我第一次无比真切地感受到：我还活着。

小说《遗孀，》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