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下手中最后一碗孟婆汤。
祈求忘记所有前尘往事。
不曾想化作了一缕魂魄回到人间。
看见丈夫搂着另一个女人时,我丝毫不意外。
可那个厌我入骨的丈夫,
深夜抱着我的骨灰盒痛哭是怎么回事?
1.
死的前一天,我去了找顾寻,
想见他最后一面。
人在将死之前,大概都会原谅一切吧。
所以,当我看见他和袁岁安亲密靠在一起时,
我的心很平静。
甚至还能扯出个笑,尽管比哭还难看。
“顾寻,我们聊聊。”
他朝我走来。
下一秒,袁岁安捂住胸口,拧着眉。
“阿寻,我不舒服。”
男人立马停下脚步,扶住她。
这次,我无力再拉扯下去,直接讲出来,
省得死了后悔。
“顾寻,别和她结婚好吗?”
顾寻一愣,神色不悦,语气充满嘲讽。
“曾经的两年,你不过是岁安的替身罢了。”
我的心彻底死了。
袁岁安拉了拉他的衣袖,一脸柔弱。
“阿寻,不要这么说妹妹。”
我看向他怀中的女人,差点忘了,那是我的亲姐姐。
而我,是为她存在的。
袁岁安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不好,常年住在医院。
于是就有了我,
爸妈希望我的心脏能够给我姐。
从小到大,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个移动心脏源,不是小女儿。
爸妈对袁岁安很好,还承诺过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孩子。
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我们的匹配度低于正常值,无法进行移植。
我失去了唯一的用处,被赶出来袁家。
后来我姐病情加重,无法联姻。
他们又找到我,把我送上了顾寻的床。
借此套牢顾家。
可顾寻却以为我是心机女,并不想娶我。
直到半年前,袁岁安病情好转。
而我,也结婚了,却不是和顾寻。而是顾寻的死对头季杨,然后顾寻就恨我了。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啊...
顾寻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怎么还不去死。
我笑着转身,还是哭了。
可惜顾寻再也看不见。
快了,我就快死了。
如你所愿。
2.
死的这一天。
我特意换了身最喜欢的衣服。
白色的绸缎,如流光画卷。
这是顾寻送我的。
那段时间,他在法国出差。
我裹在被子里,黑顺的长发垂在枕边,故意让他给我带礼物。
他真的买了。
我很少穿,舍不得。
脖子上的吊坠静静地贴在我的胸口处,
这么多年的日积月累,玉佛沾染上我的体温。
这是阿奶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
出门前,正从隔壁房间出来的我的丈夫季杨问我去干嘛。
我骗他,说约了朋友。
邮局里,我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盒子。
“对,每年一份谢谢。”
办好所有事情,我一身轻松走了出来。
抬头看见,久违的阳光。
真好啊,这样的日子,
就当最后为我送别了。
3.
小时候阿奶说,人死后会去地府。
我眨着大眼睛,很疑惑。
“为什么不是天堂?故事书里,天堂都很漂亮,还有天使呢,地府黑漆漆的,小满怕。”
阿奶笑了,安抚般摸我的背。
“小满不怕,阿奶会先去地府替小满探路,到时候等着我们小满好不好?”
我用力摇脑袋。
“还是小满先去替阿奶探路,我担心阿奶。”
阿奶笑得更开心,点点我的鼻头,说小傻瓜。
可我还是食言了。
地府之中,奈何桥上。
我捧着孟婆汤,
喝了足足三大碗。
“婆婆,这孟婆汤真能让人忘记前尘往事吗?”
我抬头问远处背影佝偻的老人。
她做着手中的活,并不回答我。
想必喝完三大碗,肯定能忘了顾寻,还有袁家的所有人。
可是还有阿奶啊。
想到这,我的七窍竟开始流血。
孟婆终于停下,朝我走来。
“外头一大堆不愿喝汤的孤魂野鬼,你倒好喝了三大碗。”
我随意抹一把,继续问。
“婆婆你可有看见一位六旬老妇人?她是我阿奶,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阿奶死前的最后模样又浮现在我眼前,
霎时整个人变得痛不欲生,我笑得凄切。
“我以为只要我走了,我就能和阿奶平安健康地度过往后的日子。”
“可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放过我,我连这么一个卑微渺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都怪我。”
她伸出枯老的手掌,放在我的头顶。
就像...就像从前阿奶那样,让我感到温暖。
可阿奶再也不在了。
我弯了脊梁,捂住脸。
只摸到满手的血,源源不断从指缝溢出。
“真有那么苦吗?”
孟婆把我带到一口井旁,里面浮跃着莹白色的光。
背后突然一股力量。
孟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显得缥缈。
“不要让自己后悔。”
4.
死后的第一天。
我回来了,以魂魄的形式。
我飘在空中,看见顾寻下班回家,脸色疲惫。
他走进厨房,握着水杯靠在吧台,时不时喝一口。
男人仰头滚动的喉结很性感,插在裤口袋的肌肉也很结实。
顾寻很帅,完全客观上的帅,
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爱上他。
许久没这么近距离看他,我有些入迷。
反应过来,又连忙后退。
不对,我已经死了,他根本看不见我。
顾寻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我撑着下巴,有些无聊。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默寡言了,
记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说难听的话激怒我。
就连在床上,也会同我开低劣的玩笑。
我凑近顾寻,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故意摇晃。
“顾寻,你看得见我吗?”
他当然没反应,只是好几次去看手机。
可全程手机很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意味着没有人给他发消息。
看来,我离开以后,都没什么人找顾寻。
我砸吧嘴,真可怜。
又想起从前的我粘人又唠叨,总是爱给顾寻发短信。
问他在干嘛,提醒他按时吃饭,让他下班早点回家。
我都觉得自己烦,
难怪顾寻不喜欢我。
实在没意思,我飘到别处,
打量起四周。
我和顾寻还在一起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离开半年了,变化很大。
房子被顾寻重新装修了,更加明亮有质感,
他不会是想当作他和袁岁安结婚的新房吧。
我有些生气。
顾寻那么有钱,名下房产无数。
为什么要把这套我住过,还充满回忆的房子给袁岁安呢。
我又飘到男人面前,愤愤地踹了他两脚。
还想给他一巴掌。
突然,顾寻挥手将桌上的花瓶砸在地上,
吓我一跳。
他黑着脸,眼底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赶紧离他远远的。
看着自己透明的身体,奇怪,我也没真打到他啊。
脾气还是这么大,凶死了。
5.
第二天,
顾寻今天没去上班,待在家。
一大早,他默默收拾好昨晚摔碎的玻璃,
又捡起地上已经枯萎的花束。
下一秒,我以为他会扔掉。
可不,
顾寻把它装进了新花瓶里面。
我从他身后探头去看。
这是什么珍贵的花,让他这么爱护。
很普通嘛,就是绣球花。
等等,
是我最喜欢的绣球。
我一愣,跑进其他房间去察看,都是绣球花。
顾寻什么时候也喜欢了。
我爱美,连着家里也会装扮。
出门时,我总会去街角那家花店买一束花。
不仅能看,还养。
顾寻从来不送我花,他觉得花里胡哨没一点用。
可他去医院看我姐时,次次都带花。
我坐在沙发上,冲男人的身影翻了个白眼。
我活着的时候,你看不上我的花。
我死了,你倒是假惺惺地养起花来。
还是死的。
这时,顾家的孙叔来了。
“少爷,袁小姐的东西还寄给她吗?”
顾寻沉默了几秒,开口。
“不用了,留在这。”
我顿时起身,又飘到他面前,忍住胸口的气。
当时分开得匆忙,我没有收拾行李就走了。
很多重要的东西还留在这个房子里。
比如...
我跟着顾寻走至一个小房间里。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每次顾寻吵架时,我就会睡在这里。
看着橱柜里那个布娃娃和平安符,心里一阵撕裂般疼痛。
一个是阿奶亲手做的,另一个是阿奶为我求的。
可惜我都没能带走。
顾寻自顾自地在我床上坐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并不在乎,我只要他能够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我蹲在顾寻面前,指着那两样东西,问他能把它们烧给我吗?
没用,他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跌坐在地上。
这天晚上,顾寻睡在我的小房间。
他高大的身躯缩在我的床上,一看就知道睡得不舒坦。
可顾寻不仅睡得很香,怀里还抱着我的兔子玩偶。
真是奇怪,他好像有些变态。
我沉着脸坐在床尾,想睡着的男人踢下去。
或者让他半夜睡醒看见我这个鬼,最好吓得终身不举。
6.
这一天,是顾寻的生日。
以往一直都是我帮他过的。
不知道这个第一次没有我的生日,他会怎么过。
天快黑了,
我看着一直在书房办公的顾寻。
生出同病相怜的心境。
突然门口响起动静,几声“汪汪汪”,
我惊喜飘过去。
吉祥被人抱在怀里,是袁岁安。
我就这样看着她穿过我的身体,走向顾寻。
然后是一大群人。
他们捧着生日蛋糕,唱着生日歌,热闹瞬间填满原本空荡荡的房子。
人群中央,袁岁安望着顾寻。
“阿寻,生日快乐,今年又是陪在你身边的一年,希望年年复年年。”
情人般的低喃细语,是溢出来的欢喜。
欢呼声中,我看见女人踮脚吻在顾寻脸颊。
那画面真美好,完全就是一对璧人。
吉祥在两人的腿边打转叫唤。
太吵了,我真不喜欢,于是躲进了小房间里。
我还以为鬼是没有心,也没有眼泪。
原来,顾寻没有我一样过得很好,他还有袁岁安,还有朋友。
随便一个路人甲都比我重要。
我又想起阿奶。
每次生日阿奶都会给我住一碗长寿面,加两个荷包蛋。
可是,我已经两年没过生日了。
顾寻他从来都不记得。
但阿奶都不在了,
我也没有过生日的必要。
十二岁那年的冬天,飘了很大一场雪。
爸妈在这个时候把我赶出袁家。
我裹紧身上的棉衣,顶着风雪毫无目的乱走,迷茫无措。
阿奶在垃圾堆旁发现了昏迷的我。
老人家叹息:
“造孽啊,谁家这个时候还扔小孩。”
我被阿奶领回了家。
那个老旧但温暖的家,头顶昏黄的灯光映出阿奶和善慈爱的脸。
“孩子,以后和我这个老婆子过愿意吗?”
我搓热长满冻疮的手,握住了阿奶。
我与阿奶相依为命了十年。
袁家一句“拐卖小孩”,就把我从阿奶身边夺回去。
然后继续为他们所用,笼络顾家。
又一年风雪天,我没能握住阿奶的手。
7.
袁岁安用了两年适应新的心脏,
我用了两年让顾寻适应我。
富丽堂皇的别墅里,我爸妈坐在沙发上,
命令我去陪顾寻,直到我姐病情好转。
热茶雾气后面,是两人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要岁安的观察期一到,你就可以滚了。”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答应,我也会送那个老太婆进监狱。”
我窘迫地站在门口,浑身冷到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世界上并不是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这个道理是十岁那年我妈教我的。
幸好遇到阿奶,让我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她一生未婚,年轻时是个教师,靠退休金养活了我。
在顾寻身边的那两年,我过得并不好。
他与袁岁安是青梅竹马,从小相伴。
顾寻对我的印象,全部来自我姐和我爸妈。
一个无用恶毒,还嫉妒亲姐姐的袁家弃女。
厨房里,袁岁安在做早餐。
她昨晚留在这里过夜了,我并不知道她睡得哪里。
也不想知道。
我蹲在吉祥面前,小狗朝我地叫了两声,
它竟然看得见我。
我开心极了。
吉祥是我养了两年的狗,感情很深。
可我走后,顾寻竟然把它给了袁岁安。
真可恶,这可是我的小狗。
下午,顾寻带着我姐开车去了餐厅。
而我,被迫跟着。
包厢里,我爸妈殷勤地和顾寻商量着婚礼事宜。
男人看起来心不在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桌上敲打。
在说到娘家主桌几人时,我爸妈自动忽略了我。
顾寻突然抬头,问:“袁满呢?”
我爸妈相视一眼,干巴巴笑着。
“她都结婚了,肯定不来的。”
我瘪了瘪嘴。
看吧顾寻,我在这个家一点都不受待见。
你还对我那么不好。
顾寻皱起眉。
“为什么不来,她是岁安的亲妹妹。”
我姐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然后靠近顾寻。
“阿寻,小满她可能还在记恨我吧。”
她眼眶泛红,泪光打转。
“当初要不是我,她可以生活得更好,我理解小满的心情,怪我拖累了她。”
“本来她就喜欢阿寻,可我一回来,她便被抛弃,是我对不起她。”
我翻了个白眼。
这么多年,我姐还是会玩卖惨说瞎话那套,真是炉火纯青。
我妈连忙搂过我姐,急忙安慰。
“怎么能是你的错呢,都是她自作自受。”
“岁安就是太善良了,从前被那个小蹄子欺负不吭声,现在还替她着想,我的傻丫头。”
我爸也帮我姐擦泪,哄她。
“她来不来都无所谓,省得大喜日子给我们找晦气。”
我姐抽泣着,柔柔弱弱地说:
“爸妈你们别这么说,小满毕竟是我的亲妹妹,我的婚姻大事还是希望她也在场,见面后我亲自给她道歉。”
我妈提高音量:“不用道歉,她不配!既然岁安希望她来,她就必须来。”
我笑了。
一个死人,又怎么来呢?
看着爸妈心疼维护袁岁安的场景,我都要感动了。
他们对我从来都是冷言冷语,没有好脸色。
我不禁看得出神了,惘然不已。
“家人的爱肯定很温暖吧。”
8.
顾寻和我姐的婚礼日期定下来了。
婚礼现场,装扮漂亮,宾客满座,好不热闹。
我停在入口处那张大婚纱照面前,
郎才女貌很般配。
我姐身上穿的婚纱可真美,
和我生前跟顾寻提过的那件一模一样。
婚礼马上开始,顾寻却焦躁不安。
他不停看着手机。
原来,是在给我发消息—
袁满,赶紧出现。
我实在看不懂他。
明明说厌恶我,为什么还要我非到不可呢。
他的新娘就在那里等他,
去啊顾寻,去牵起她的手。
这辈子虽然我过得一点都不幸福,
但我希望你幸福。
此刻台下,我爸妈也在不停给我进行消息轰炸。
—白眼狼,你姐姐的婚礼你还不来,你是不是没有心。
赶紧给我过来,老老实实祝福岁安,不是你的东西不要惦记。
我从没有参加过婚礼。
即使,我是个结过一次婚的人。
想来,他们送给我的那张喜帖,
正孤零零地在家里门口躺着吧。
因为季杨很少回家,所以根本没人看到吧。
我飘来飘去,看满桌的菜,没有一道我爱吃的,
基本上是大鱼大虾。
可我海鲜过敏。
突然,有几个人闯进来。
他们面色凝重,出示自己的证件。
“请问哪位是袁满小姐的家属?”
偌大的场子顿时安静下来,看向这一处。
我爸妈相视一眼,没回答。
反而是顾寻开口了。
“袁满她怎么了?”
我叹气,终究还是来了。
本来还想安安静静地死去,看来还是不能。